省略号HAO

黄初八年正月雨

【摩迦无差】笨小孩

“喂,跟我去三十三重天吧,我亲爱的……弟弟。”摩诃踢了一脚迦楼罗的屁股,“我带你看最伟大的幻觉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连发疯也要我陪着你吗?”

 

——————

 

一个太阳未升的清晨,迦楼罗和往常一样来到了家后面的悬崖,摩诃到三十三重天修佛已经过去很久了,他还是没能改掉这个习惯。

 

两人还小的时候,周晖变着花样的从凤凰怀里弄醒他们,半请半轰的把人赶进森林,睡眼惺忪的两只幼鸟在树叶的缝隙下或是抱怨,或是依偎在一起继续睡觉。

 

清晨的树荫,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回忆。

 

再年长一些,长时间的睡眠不再是雏鸟本能,他们跟着血脉中凤凰的基因走向山峰之巅、峭壁之沿,看太阳的光芒一寸一寸蚕食薄雾。

 

“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你来了,你还会继续坐在这里看朝阳吗?”摩诃端着架子问他同样稚嫩的弟弟。

 

“你为什么不来了?”迦楼罗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,“你要离开家了吗?”

 

“总有一天……会的,但不是现在,是很久很久以后。”摩诃垂下眼,回忆起了恐怖的东西,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,表面上却偏要做出一副沉着的模样来,“回答我,你会不会再过来?”

 

“会很寂寞吧。”迦楼罗轻声说。

 

“哈!你如果怕寂寞,叫一声哥哥,就给你做一只木雕的孔雀陪你上来……”

 

“离开家的你一定会很寂寞吧,哥哥?”迦楼罗看着他,眨着无辜的眼睛。

 

陪你上来……干什么来着?摩诃忽然忘了词。

 

他有过很多很多的噩梦,关于天道,关于大魔,关于父亲,关于母亲,关于他自己,他在祥瑞的凤凰羽翼下凶相毕露,狰狞地审视这个世界。唯独这个细腻而敏锐的弟弟,从没有出现在他撕裂的梦境中。

 

这大概就是他即使发疯也要带着迦楼罗的原因。

 

摩诃离开家后,迦楼罗愈发沉默寡言,有时胡晴看着他已经很难想象当年在洞庭湖裸.奔的两兄弟了。

 

幼小的他隐约猜出了家庭不和的原因,周晖朦胧的态度将他推向凤凰的怀抱,而他总会想起曾与他争抢凤凰羽翼的摩诃。

 

直到现在,他改不掉清晨坐在山崖之巅遥望地平线的习惯,倒不如说流逝的时间反而加固了这个习惯。

 

忽然被人踢了一脚,迦楼罗诧异地转身,摩诃作势再踢第二脚,被迦楼罗轻轻挥开。

 

“喂,跟我去三十三重天吧,我亲爱的……弟弟。”摩诃开门见山,“我带你看最伟大的幻觉。”

 

摩诃的脸已经不似离开家那般圆润了,下颌的棱角提醒着迦楼罗,摩诃真的偷偷长大了——在他们不曾相伴的时光中。

 

他以为摩诃的“很久很久以后”会经历千万个日月,没想到只是转瞬。

 

转瞬之间,摩诃的长相愈发接近凤凰,五官的细节处恰到好处的增添几分邪恶,昭示着血脉中大魔的影子;转瞬之间,迦楼罗的长相愈发接近周晖,硬朗的线条中恰到好处增添几分悲悯,昭示着血脉中凤凰的影子。

 

两兄弟仿佛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,血脉中的命运又带着他们在更深处交汇,抵死纠缠。

 

“你又看到了什么?”迦楼罗问,“连发疯也要我陪着你吗?”

 

“我看到了娑罗双树的记忆,你猜里面有什么?”摩诃在他右手边坐下,很自然地与他靠在一起。

 

“娑罗双树在雪宝顶,母亲以前就住在雪宝顶。”

 

“是的,我看到了幼年的凤凰。”也从中看到了迦楼罗,气质与母亲愈发相似的迦楼罗——这不是什么好事。

 

“跟我想的不太一样,母亲的小时候。我以为天生的神鸟在天道会很快乐,没想到他是那么的……厌世。”他挑了一个合适的词,同时形容了当时的凤凰和现在的迦楼罗。

 

或许纠缠的命运注定要给予周晖同样的厌世,但它偏偏找错了人,迦楼罗恰好与他长着相似的脸,替他承受了这份命运。

 

摩诃的手掌贴上了他的后颈,迦楼罗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,修长的手指逐渐攥紧,挤压着他奔腾的血管。

 

这副皮囊下的心,究竟会想些什么呢?如果命运注定要周晖爱上凤凰,那么迦楼罗又会注定爱上谁?

 

“母亲幼年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,如果你看到了娑罗双树的记忆,应该找到原因了吧,母亲为什么会变成母亲。”

 

迦楼罗的声音打断了摩诃的神游天外,他的手放轻了力道,但仍以一种不可逃离的姿态禁锢着他。

 

“我不知道。”摩诃说,“他很少出现在娑罗双树旁,哪怕他就生活在咫尺的雪宝顶神殿。”

 

“你要把指纹刻在我的脖子上吗?”迦楼罗向后靠了靠,示意自己并不舒服。“如果要说谁更多的遗传了母亲,那一定是你,孔雀大明王哥哥,给我讲讲母亲吧。”

 

迦楼罗的话显然拍对了马屁,摩诃不知听到了哪句话笑得张扬,乖乖的再次松了松关节的力道,拇指换了个方向,轻轻抵住了他的喉结。

 

“你自己去看吧。”摩诃耍赖,“跟我上三十三重天,我就带你去看。”

 

“你不是一向很排斥那里吗,为什么突然邀请我?”他的喉结轻轻滚动,覆盖其上的手指稍一用力就会碎裂。

 

我不是在邀请你。摩诃在心里说,我想要命令你——想要夺取你的呼吸、你的目光、你的气味、你的一切所思所想——全部沾染我的影子。

 

天上的佛没有什么值得敬畏的,佛只会制造欲望,不能满足欲望。多年后摩诃仍旧认同自己此刻的观点,真佛六根不净、欲望不解、暗生心魔。

 

但他不能对迦楼罗说出口,“你不是想要修佛,到上面跟我一起。”

 

“我又不是明王。”迦楼罗笑笑,“上面本就没有我的位置,当初母亲送你上去,不正是因为你本就坐拥明王尊位,你有权利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去。”

 

摩诃用力向后一扯,迦楼罗重心不稳向后倒了下去,两手正欲撑地缓冲,却发现摩诃已经先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头颈接触地面的位置。

 

“你又发什么疯?”迦楼罗忿忿道。

 

“别说得好像我属于那里一样。”摩诃诅天咒地,“我巴不得天宫立刻崩塌,阿修罗也好,大魔也好,一起跟着三十三重天的覆灭消亡。”

 

“你当然不属于那里!”迦楼罗难得有些激动,“你不属于那里,你属于这里。”

 

摩诃眯了眯眼,好像有些不解。

 

他整了整思绪:“我不清楚你前往三十三重天真正的理由,父亲的态度越来越奇怪,母亲或许只是想找个借口送你到一个他认为更好的地方,那里不是你的家,这里才是,但我总有一种家里留不住你的感受。”

 

“可能你有什么不得不完成的命运,你是凤凰的长子,母亲曾说他在苦厄中成长,你继承着他天道的血脉,我相信你也有注定要履行的使命,去做某件事,去……爱某个人,就像母亲一样。”

 

自从摩诃离开家后,兄弟两人的对话总是充斥着拳打脚踢,摩诃仿佛在用身体的接触去表达亲近,一些未竟之语总会在他的脚下或拳头中消弭。

 

“他对母亲好吗?”摩诃打岔道。

 

“挺……好的……”

 

“我去三十三重天的理由很简单,因为我梦到了母亲的死亡,我看周晖不详,周晖看我不详,就这样。”他仿佛要刻意解释似的,“我没有什么非去不可得理由。”

 

“但有一句话你说对了,我的确有不得不完成的命运。”

 

迦楼罗轻飘飘地吐出一口气,像一声悠远的叹息,长子和次子是不同的,迦楼罗甚少经历的苦难都落在了摩诃头上,命运的枷锁总会禁锢他更紧一些。

 

果然还是留不住吗?

 

“当然,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被饲养,被奴役,这是每个人的命运……”

 

摩诃勾着他的衣领将他拎起,在晨雾中开口:“我是说,我注定会爱上某个人,就像周晖和母亲一样。”

 

迦楼罗一怔,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,他挪开视线去聚焦山巅的飞鸟,观察翅膀振动的频率能让他短暂逃离摩诃的精神束缚。

 

“不要东张西望!”摩诃心头无名火上涌,地狱就在他身边,当人失去作为人的理性时,地狱的大门就会在脚边打开。

 

“不会。”迦楼罗清凉的声音传来,“我也想看着你满怀真心,一条路走到底的样子,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,连发疯我也会陪着你的。”

 

 

仔细想来,也是因为这样的话语,多年后孔雀在滚滚天雷中肆无忌惮的吞佛,与他同胞的金翅大鹏鸟缄口不言,在喜马拉雅山脉恒久地凝望雪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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